2010年5月3日 星期一

無名小子的回憶錄-憶國樂往事-28

國樂界的人與事
憶盧亮輝與我
作者: 翁自得 (創作完成日:2008年06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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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約1986年,盧亮輝在高雄市國樂團期間,他在1979年香港中樂團時期所創作的國樂合奏曲「春」,由中廣國樂團在我國首演後,已風靡全國,如同董榕森的「陽明春曉」一樣,台灣國樂界無人不知,但台北國樂界大多只聞其樂不見其人。
  有一次,在跟他閒聊國樂曲的問題時,我提到,雖然我已退出國樂界,但很希望能夠多聽到一些創新的國樂曲,像二胡協奏曲「長城隨想曲」一樣,更希望能聽到多一點半音階的效果,不要老是停留在已逾五千年歷史的五聲或七聲音階的傳統感覺,讓國樂的發展多元化,多融入西洋交響樂團優於國樂的「交響」效果。

  他馬上回說「翁自得,你慢一點走,我放一捲錄音帶給你聽,再聽聽你的意見」,並拿出他陸續於1980年、1982年及1984年所創作的另外三首不同風格「夏」、「秋」及「冬」的錄音帶,當場放給我聽。

  在聆聽錄音時,我突然興起重返國樂界的念頭,因為,約1975年,我跟李健老師學作曲時,因為窮,只想花錢達到最高的經濟效益,每次上作曲課,我都主動交一首曲子當作業,其中的一首就是「蘇武」的主旋律,但後來因為無法接受傳統的作曲理論,一個月後就很無奈地放棄。而「夏」的感覺,很像是我以前未寫成的「地球開拓史」,如今能聽到我理想中最具創意的國樂,讓我心動不已。

  聽完後,我一則興奮,一則納悶,興奮的是,聽到我最想要聽的國樂,納悶的是,以當年台灣國樂團的樂器編制及團員的技術,不可能演奏「夏」、「秋」、「冬」,我問他是那一個樂團演奏的,他回說是香港中樂團,我馬上打消了重返國樂界的念頭。

  當時的記憶猶新,我說出我聽後的感覺,「春」、「夏」、「秋」及「冬」是繼「長城隨想曲」以來,我認為最好的國樂曲,但台灣當時是戒嚴時期,兩岸國樂無法交流,樂器編制與演奏水準無法提昇,何時解嚴?又遙不可及,想演「夏」、「秋」及「冬」,根本不可能,我記得跟盧亮輝說了一句「您啊!只能痴痴地等」。

  雖然,當時吳大江與盧亮輝在聽完我1981年創作的「黃帝」錄音後,多次鼓勵我繼續作曲,但考慮到當年的國樂團樂器編制及團員技術的不足問題,我即使能寫出像「夏」一樣的曲子,一樣得「痴痴地等」,還是放棄了作曲的春秋大夢。

  沒想到,盧亮輝這一等,等了11年,「秋」於1997年,「夏」及「冬」於2001年,才分別由關迺忠與胡炳旭指揮高雄市國樂團在高雄首演。

  有一天,我突然看到盧亮輝埋頭在抄譜(註:把國樂合奏總譜抄寫成樂團各種樂器演奏用的分譜),而當年的抄譜一般是樂團行政人員的事,或是以論件計酬的方式委託外人抄寫,就非常不解地問他「你為什麼要抄譜?」,他輕嘆地回問「不賺點抄譜費,我靠什麼生活?」

  這句輕嘆的「不賺點抄譜費,我靠什麼生活?」,對我而言,則是如雷灌耳般的震憾,如此風靡全國的作曲家,竟然淪落在高雄「靠抄譜維生」,如同前幾年新加坡德明與香港愛樂差一點「落難」台北街頭一樣,「靠抄譜的收入怎麼生活?」,一股不平之氣,油然而生,腦海裏想的就是,無論如何,都要設法讓他在台灣活下來。

  盧亮輝雖然有中國天津音樂學院的學位,但學位無法被我國教育部承認,無法到公立學校任教,他的專長又非樂器演奏,不太可能以樂器考進當時的藝專實驗國樂團或台北市立國樂團,而且,時任北市國的團長是陳澄雄,我也完全不認識。後來,我說要帶他去拜訪時任文化大學國樂系莊本立主任與國立藝專國樂科的董榕森主任,希望莊主任能聘他專任教職,而董主任能委託他作曲或介紹他作曲的機會,但他直接的回應,卻是令我非常意外。

  他很不以為然地回說「台北國樂界非常排斥外來的,不可能用我」,我告訴他,當年文化大學國樂系與國立藝專國樂科或許因為競爭關係,彼此之間,可能會相互排斥,但就我所知,兩位主任都很愛才與惜才,不可能排斥外來的人才。最後,在我好言相勸下,也許是一句「至少這是你的一線生機」,他才有點不情願、半信半疑地隨我北上拜訪。

  我們先到董榕森家,沒想到我的判斷很準確,寒暄幾句後,董榕森就主動開口委託他寫一首曲子,離開董家。前往莊本立家途中,我還笑著跟他說「您錯了吧!」。同樣地,莊本立也當面邀請他到文化大學專任。我並沒有事先告知兩位主任拜訪的目的,兩位主任也不知盧亮輝當時是「靠抄譜為生」,也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卻在初次見面時,就讓他在台灣活下來,這也許都是命中註定的緣。

  1987年,他要北上專任文化大學教職前,我還擔心他台北人生地不熟,特別交待當年的學生陳乃國,盡力就近協助他解決日常生活的問題。同年年底,我則是南下高雄,專任前立法委員林壽山的政治幕僚。從此,一南一北,直到2005年,他的「愛河」鋼琴隨想曲在高雄首演,印象中,這期間未曾在台灣見過面。

  人生無處不是緣,這近20年的期間,雖然未曾在台灣見過面,但卻有一次,在香港的地鐵站巧遇他。

  2005年以後,因為高市國常演出他的新作,我北上時也會跟他連絡,我們才經常見面聊天。

  2007年,有一次我北上約他見面聊天時,他說桃園有一位孟美英老師委託他作曲,他要去聽他們排練,我當時的直覺是,他把我當年的學生「林美英」說成「孟美英」,不過,這次是我錯了,我不知道她後來改姓,盧亮輝認識我當年教過的很多學生,但不相信她也是我的學生,我當面請他親自打電話給孟美英印證,確認後,他的表情是既疑惑又訝異。

  更令他驚訝的一次是,我與他喝酒聊天時,他提到國光劇團的廖錦麟老師也委託他作曲,我說廖錦麟也是我當年的學生,他突然大聲地脫口而出「什麼!又是你的學生?」,我也帶著醉意、開玩笑地回說「哈!哈!你還沒逃離我的魔掌。」

  有恩必有報,冥冥之中,盧亮輝回報我的,是再多的金錢也買不到的「無價之寶」,2008年6月1日,他讓我意外地欣賞了一場終身難忘的音樂會--新加坡德明、香港愛樂與盧亮輝的同台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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