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5月3日 星期一

無名小子的回憶錄-憶國樂往事-15

海山國中與景文高中國樂團
教學及參賽經驗漫談
15-1 [胡琴]溫金龍--天生的音樂感,但最難教且最麻煩的學生
16-1 [笛簫]評審問我「你學生用的笛子怎麼這麼好,音量大又有厚度」
17-1 [琵琶]林秋岑--連續兩年都囊括琵琶、月琴與三絃等三項獨奏決賽第一名,彈法還都不對嗎?
18-1 [舞台經驗]陳乃國與盧梅端--「緊張大師」
19-1 [參賽經驗漫談]
作者:翁自得(創作完成日:2008年07月22日)
回無名小子回憶錄-憶國樂往事-目錄

[胡琴]溫金龍--天生的音樂感,但最難教且最麻煩的學生

家世背景

  我對溫金龍國中時代的記憶,較為深刻,除了他當年的琴技較為突出外,是因為畢業前為他辦了一場獨奏會,留下的海報兼節目單中,有我寫的感言,以及當年媒體的報導,喚起了我更多的記憶。

  溫金龍在家中排行老大,有兩個妹妹,一個弟弟,小時候,他父親在吵雜不堪的工廠林立區,租屋居住,毫無積蓄,收入來自父親駕駛租來的計程車與母親就近在工廠當女工。

  在工廠區居住期間,溫金龍曾與不三不四的少年為伍,經常逃課,他父母親非常困擾與擔憂。

  當我搬到觀光街後,他父親為了方便他來我家練琴,防止他逃課,還支付較高的租金,搬到我家巷口的公寓居住,她母親則改在家中做些零星的代工,便於照顧他。

  有一次,他父親來我家聊天時,還眼淚含眶地說,他為了讓子女有良好的音樂環境,還經常偷偷地將鹽巴糝入稀飯中渡日,還不時低頭向人借款,維持基本生計。

  他父親對音樂一竅不通,但再窮都要讓子女學音樂,不過,目的並不是指望子女們都成為音樂家。

  在接受媒體採訪時,他父親說「只是想藉學習音樂的機會,陶冶子女的個性,使他們具有音樂修養,平時聽聽他們的演奏,以美化人生,分享其在音樂上的成果。」

  溫金龍的妹妹溫麗玲,不僅學科成績很好,音樂感也與溫金龍一樣好,練琴時,專心且有耐性,比溫金龍好,1979年,國中一年級就獲得台灣區音樂比賽少年組揚琴獨奏決賽第一名,她選擇升學時,她父親曾問我的意見。

  當時,二橋揚琴是我認為最簡單的樂器,發展的潛力有限,再練三四個月,可能就沒有曲子可練了,因此,我贊成她升學。她第一年就考上北一女、台北師專音樂科聲樂組及國立藝專西樂科聲樂組,但因為繳不起學費,而台北師專公費又有零用錢,只好去讀台北師專,畢業後,當國小老師。

師生緣起

  1977年3月,台北縣音樂比賽結束後,因為,我堅持國樂團團員由「升學班」學生換成「放牛班」,國樂團停停練練,直到同年10月,學校決定為家長會長的父親喪禮奏哀樂,才回復了固定練習時間。

  每當國樂團在訓導處辦公室練習合奏時,總有一位一年級的小男生,獨自以雙手掌托著下巴,雙手肘靠著窗沿,傻愣愣地注視著我們練習。

  有一次,我利用合奏練習中間的休息時間,問他「你會玩什麼樂器?」,他說國小練過南胡,也拉過小提琴,我請他拉拉看。

  已忘了他當時拉什麼曲子,直覺他的音樂潛力很大,但技巧跟一般國樂團的同學沒什麼兩樣,我讓他參加國樂團練習,但並沒有特別注意他。

  一直到他開始上個別指導課後,才逐漸發現他的音樂天份,對音準的感受力與反應力相當強,尤其是音樂的靈性,一點即破。

  當他在練習獨奏曲「良宵」時,我記得只跟他說「你有沒有感覺到『良宵』?既然是標題音樂,你自己要先有感覺,才能感動別人」,他再重拉一遍時,真的嚇我一大跳。

  他重新拉奏時,不僅充分表露出天生的音樂感,還自然地流露出表情與肢體語言,雖然韻味還無法與當時的胡琴家相比,但我已認定他很快就會獨霸胡琴界。因此,後來學校大約有七次要逼他轉學,我才會很堅持地要留下他。   

  不過,我的胡琴技術只能拉「良宵」,技巧較難的「光明行」、「空山鳥語」....等南胡獨奏曲,我無法示範拉奏,沒有能力再繼續教他,馬上改請葛瀚聰來教,後來教過他的老師,依序為顧豐毓、白台生及劉俊鳴等老師。

  個別指導課老師以教獨奏曲的音樂表現為主,音準、節拍與力度等基本技術,仍然由我來「折磨」他。

體罰最多

  因為大多數的學生都是學校下課後,在外面吃完晚餐,就穿著校服直接到我家練琴。

  記得有幾次,他穿著制式短褲來,練琴不專心,拍子不穩時,我就用五手指往他的右膝蓋上方,突然重重地打下去,他馬上用右手去撫揉,同時呼呼聲兩三下後說「又來五爪陰魂(註:我留在他膝蓋上方的五手指印痕)了!」

  他音拉不準時,同樣都是因為不專心,體罰的方式不是打膝蓋,而是視音不準的程度而定,輕者,用我的拇指扣住食指,突然用力彈向他的耳垂;重者,等他承認後,叫他背向我,我用雙手重揉他的雙耳。

  我第一次要重揉他的耳朵時,他本來還覺得無所謂,一付不在乎的樣子,等我揉兩三圈後,他就會大聲叫出來,從椅子站起來,用雙手猛搧他的雙耳,因為,雙耳會紅彤彤的,感覺到非常熾熱。

  最常被我體罰的問題,倒不是音準與節拍,而是難度較高的換把位音準與力度問題。

  胡琴,左手虎口夾在千斤處拉奏時,稱為第一把位,第一把位的音最低,按絃點愈往下靠近琴筒的地方,音就愈高,但因胡琴先天構造上的問題,愈高音的音量會愈小。

  而當旋律由低音往高音模進八度以上時,一定要換把位拉,這時,最常出現的問題是,換把位後的第一個音,不是音不準,就是音不實在,力度不夠,而且,這問題並非專心就可以解決的,專心外,還要長時間反覆的練習,才能拉得好,這也是溫金龍最常被我體罰的問題。

  作曲家表現音樂的張力與製造高潮的方法之一,就是旋律由低音往高音漸強且快速模進,因胡琴高音的音量較小,換把位後的力度,困難度又高,因此,原意要漸強的高張氣勢,就很容易變成是漸弱或強弱不勻的洩氣。

  當時,在上個別指導課的學生中,溫金龍是比較沒有耐性的,而換把位的力度問題,不容易練得好,他就會設法用混的,也許當年個別指導課的老師比較不注意這問題,很容易被他矇混過關。

  當我聽到他換把位後的第一個音,拉不準或音不實在時,同樣用我的拇指扣住食指,突然用力彈向他左手按絃的手指,並要他重覆練習。

  打拍子用腳,拍子不穩,打其腳;音準要用耳朵聽,音不準,重揉或彈其耳朵;力度要用左手指按絃(及右手拉推弓)來控制,力度不對,重彈其手指,我想這是最有效果且不傷身體的體罰方式。

設法折磨

  因為他在上個別指導課學生中,明顯較為突出,幾個月後,就開始作怪了,愛練不練,還經常找其他學生聊天,影響其他學生的練習。

  有一天晚上,我問他「你個別指導課的曲子練好了嗎?」,這時,新曲子才練兩三天,他卻很有自信地回說「練好了!不信我拉給你聽」,還真的拉得不錯,心想「離下次上個別指導課的時間,還有三四天,這三四天要他來我家做什麼?」。

  當時,我就萌生一個念頭,「不能讓你感覺有『練好了』的機會,以免你又去惹事生非,想辦法都要『折磨』你。」

  第一招,要求他每次上完個別指導課的曲子,都要能背譜拉,他摸模鼻子自己就去練,但沒多久,又故態復萌,去找其他學生聊天。

  我馬上緊迫盯人地問他「你譜子背好了嗎?」,他同樣很有自信地回說「背好了!」,這時我才發現,他還有另一項天生的能力,「背」

  而且,還不只是背譜能力強而已,大約在1980年前後,當時,台灣能演奏的南胡獨奏曲,他大概都會拉了,我開始教他學科,希望他將來能拿到大學學位,這時,才發現他背國文的能力也超強,但背英文單字,則簡直是要他命,一個晚上背不好十個英文單字。

  第一招,被他天生的背譜能力,輕易地化解了,決定使出第二招,當時,台灣能演出的獨奏曲,對他來說,技巧都不難,我就自己寫曲子,設計高難度的技巧來整他。

  第一首曲子是南胡獨奏曲「屈原」,這首曲子的快板本來寫得較為簡單,已於1977年10月19日中廣國樂團42週年紀念音樂會首演,由顧豐毓獨奏、柳清元革胡伴奏,為了整溫金龍,再重新改寫快板。

  曲中特別引入小提琴的弓法,快板四個音一拍時,第一個音拉弓,後面三個音連續用三個推弓(註:不是跳弓),這種弓法在小提琴並不太難,但南胡因為弓是在兩絃中間,困難度非常高。至今,我還沒聽過有人使用這種弓法演奏。

  但是,幾天後,仍然被他練成了。我不死心,再寫第二首。

  第二首是1979年寫的高胡與中胡雙協奏曲「蘇武」,這首曲子不只是要折磨溫金龍,中胡部分還要整整陳乃國與曹秀如等兩位學生,高胡較難的部分,主要有八度以上的高低音快速換把位的旋律,以及快速的人工泛音,但還是難不倒他。

  第三首是1980年寫的南胡獨奏曲「吳鳳」,仍然整不倒他,我也很洩氣,不想再自己寫了。

  突然,靈機一動,想到在1977年,我曾以簫吹12個半音都有且大多在裝飾音的「舒伯特小夜曲」,整倒了日本知名的尺八演奏家,就決定「用半音階來整你,總可以讓你練個半死吧!」。

  記得當時都是選些小提琴曲,但因為胡琴只有兩條絃,而小提琴有四條絃,音域沒有小提琴廣,必須要改譜或以移調的方式來拉奏。

  如今,還記得用來整他的小提琴曲,依序是一些小提琴小品及「梁祝」的快板。也還記得,因為前五燈獎製作人周宜新的介紹,我曾帶他去俱樂部與西式餐廳,用高胡演奏小提琴小品,至於有否演奏西洋電影主題曲,就沒印象了。

  印象最深的是,整他的最後一首是「流浪者之歌」,但這首只練了一二次,他就不明原因,離開我了,還一去不復返,長達12年。

不告而別

  他突然不告而別的初期,可能是因為他「朝夕晚」都跟我相處,相處的時間,還遠多於他跟他的父母親,我體會到人生第一次的失落感,曾落寞一陣子。後來,想到他羽毛已豐,也該是振翅高飛的時候,才逐漸釋懷。

  大約12年後的1994年或1995年,他透過電視節目製作公司,邀我一起上華視「點燈」節目時,才再次見面。

  他離開我不久,我聽到其他學生說,他考上了國立藝專國樂科,因為他正值反抗期,我擔心他很快就沒曲可練,而誤入岐途,還特別打電話給時任科主任的董榕森,告知溫金龍的實際情況,希望董主任能在他的言行方面,儘量多注意與指導他。

  溫金龍「難」教,不是他笨,反而是太聰明,要設法讓他有曲可練,讓他沒有多餘的時間去學壞。「麻煩」的是,學校老是要逼他轉學,我要設法留下他。

回無名小子回憶錄-憶國樂往事-目錄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